插畫家——「Saitemiss低級失誤」鍾逸婷a.k.a.海瓜子。(圖片提供/Saitemiss低級失誤).jpg)
採訪當天,戶外下著小雨,插畫家鍾逸婷(Saitemiss低級失誤)與我們相約在永康街她熟悉的咖啡廳。原以為會見到一位浪漫可愛系女孩,沒想到本人一身深色裝扮,袖口還隱約浮現小花線條刺青。當她走進店內,第一印象是創意人的酷帥,與作品如夢似幻的甜美,形成強烈反差。
而鍾逸婷開口語氣輕柔帶點率真、眼神閃爍著純粹的光,包裹在時尚外表底下的創作靈魂,折射出與她筆觸相符的剔透輕盈,再往內層望去,裏頭是人生洗練的踏實與真誠。
《女孩在花園中》(左);《男孩也在花園中》(右)。(圖片提供/Saitemiss低級失誤).jpg)
《女孩在花園中》(左);《男孩也在花園中》(右)。(圖片提供/Saitemiss低級失誤).jpg)
她創作的人物多半是五彩斑斕的少女、少男姿態,其實是踩在名為「生活」的土壤,以七情六慾的快樂與悲傷滲入身體,在潛意識發酵熟成才綻放成畫。那不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公主,有辦法畫出的濃墨重彩。
鍾逸婷的父母十八歲就迎來她的誕生,一出生便由阿公、阿嬤帶大,小時客語說得比國語輪轉。學齡前的記憶,是美濃鄉間的清晨,不下雨的天際是一片青空,像她現在作畫時習慣襯底的藍色,折射出如宮崎駿《風之谷》的光彩。
從會走路起,她喜歡在家門前的田間、魚塭玩耍,偶而撿著小動物回家收養,卻總被大人勸阻放生。在只有自然之美的小鎮,鍾逸婷人造美學啟蒙,則來自每天兩小時的「中都卡通台」。第四台播放的《少女革命》、《VS騎士檸檬汽水》等冷門動畫,成為日後刻在她創作裡的印記。
還未脫離稚氣的年輕母親,是鍾逸婷童年最親密的遊戲玩伴。「我媽會訓練我玩電玩。」她笑著回憶。她們一起玩《魔法騎士雷阿斯》、《仙劍奇俠傳》,RPG世界成為她最早的想像訓練場,也是一段純粹快樂的時光。但這樣的記憶在她十歲時戛然而止,不到三十歲的父母選擇分開。面對世上最愛的兩人無法繼續一起生活,纖細敏感的她耽溺在沮喪的汪洋、無法上岸,遂努力地學習轉念,「他們才二十八歲,就有兩個小孩,在一起十年,已經很努力了。」她這樣說服自己,也提早明白,大人也只是負責太久的孩子。
這份理解,成了鍾逸婷面對往後人生挫折的心法。高中畢業時,她深知家中無法負擔學費,於是選擇背負學貸。「這和我小時候的決定很像,我不想讓這件事困擾任何人。」於是,鍾逸婷坦率接受上天安排,大學四年她在義大利麵餐廳、咖啡館、唱片行、服飾店、市集攤位各種打工中盡情探索世界,也逐漸描繪出屬於自己的快樂藍圖。
賺錢是數字遊戲 快樂藏在解題途中
談及金錢觀,能一窺鍾逸婷來自草根的務實處事智慧。她將人生目標視為遊戲任務去解鎖,「過程中,我會變得越來越開心。」沒辦法花三萬元買高級襯衫沒關係,她靠著耐心研究、跨境搜尋,淘出Vivienne Westwood、川久保玲、McQueen、Jean Paul Gaultier等知名設計師的日本二手古著,照樣穿上質感出眾的設計單品。
她樂觀地相信,這世界總有讓人變富的方法;但也認清,金錢是一場情緒的賭局。「賺到一千萬會很快樂,但只要金額開始下降,心情也會跟著起伏。」對她而言,那種波動讓人不安。「所以我不會讓金錢變成人生重心。」不是否定金錢,而是堅持快樂不應被它主導。
近期鍾逸婷創作的新角色《Q》(左) 與《智天使》(右)。(圖片提供/Saitemiss低級失誤).jpg)
近期鍾逸婷創作的新角色《Q》(左) 與《智天使》(右)。(圖片提供/Saitemiss低級失誤).jpg)
投入創作時,鍾逸婷彷彿能聽見心中響起的歡快小曲。她重拾畫筆,是從某次上班開會時的隨手塗鴉開始,回家後帶著放鬆的心情繼續著色。「畫圖讓我放鬆,也有回饋。」
她像發自拍似地分享作品,不在意按讚數,也不為迎合觀眾而改變風格。「為了討喜而畫,一定會被看出來。」沒想到這份真誠,反而吸引了粉絲與商業合作。她形容那感覺就像髮型師在網路上貼作品,有一天客人走進店裡,開口就說:「我想剪這個。」
輕鬆愉悅是創作的永恆火種
要把創作當成職業,關鍵是學會呵護心情。鍾逸婷找到最輕鬆的節奏,讓她持續自燃。她回憶,小學五年級時和好友每天交換繪畫日記,今天畫火影忍者、明天換CLAMP。到了高中,忙著看電影、追樂團,仍參加校外同人社團,與國中、高中、大學跨年齡層的姊妹們共創作品。「我們都是用玩畫畫的方式,在互相溝通。」
現在,她以「Saitemiss低級錯誤」之名勾勒出的少女、少男身形線條,已是多年累積後最自然也最真實的表達。她笑說,最近和先生研究料理,發現厲害的食譜不在用料,而在簡單的作法。創作也如同料理,不複雜才能走得更遠。
鍾逸婷《鳥女》系列——第一次就是正式飛翔。(圖片提供/Saitemiss低級失誤).jpg)
鍾逸婷用她酷愛的漫畫《乒乓》來比喻創作:不是為了勝負或金錢,而是因為熱愛本身。她說:「能回到最簡單、最輕鬆的狀態,找到讓你想一直前進的感覺,超重要!」創作像料理,需要不斷嘗試、調整,在過程中找到更好的自己,並把這份感覺分享出去。「那是一種幸福。」
她也發現,作品的價值常在於「讓人感覺好」。就像挑選杯子,不只是看材質,而是被整體氣質吸引,那一刻,你覺得「買到它太幸運了」。創作亦然,是人與物的共鳴。
鍾逸婷曾於2022年擔任元旦總統府升旗典禮主視覺設計。(圖片提供/Saitemiss低級失誤).jpg)
不求最強 只求最好
鍾逸婷的創作哲學是想傳遞善意的種子,讓人在苦難中也能扭轉煩惱,感受到一絲甘甜。她舉例,父親愛乾淨,卻總得擰乾浴室的吸水拖把。直到某天,她在賣場發現地板刮水刀,驚呼:「這東西太厲害了吧!廁所變乾淨,心情也變好了,少了一個煩惱。」
她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產生這樣的力量。「或許不能立刻讓人變好,但能悄悄改變一點心情、一點想法。」就算沉溺悲傷數月,她仍盼望大家能被安慰,慢慢向陽而生。因為大部分的人,悲傷後仍想重拾快樂。
如果作品能撫慰人心,對她來說就是最開心的事。「這可能是從我阿嬤身上學來的人生態度。」住在美濃的阿嬤至今依然硬朗,種菜、煮飯、蓋房都難不倒她,還每天照顧九十歲的鄰居婆婆,默默貢獻、不言辛苦。
「我看到有些作者,不一定是最知名的小說家或文學家,卻能用文字形容事物之美,讓人感動。我也希望,自己有一天能創作出更靠近大家的好作品。那種人人買得起、能帶回家、讓人快樂的東西。」即使得花上一輩子才能完成,她也相信,正因為困難更值得去努力。
學生時代,鍾逸婷是排球校隊的舉球員。如今她創作的姿態,也如同場上托起情緒與意象,將作品拋向空中,等待觀眾接應。若有哪位素昧平生的人被她的作品擊中、煩憂得以轉化,那就是她在人生賽場上,最想贏得的比分。
Let There Be Light Again是臺灣樂團落日飛車為日本動畫漂流少年創作的配樂,封面由鍾逸婷設計。(圖片提供/Saitemiss低級失誤).jpg)
鍾逸婷在2022年為美國雜誌《TIME》文章設計插畫。(圖片提供/Saitemiss低級失誤).jpg)
撰文/詹致中